池城记
解离在寅时三刻从梦中惊醒。防护罩外的极光透过窗帘缝隙渗透进来，在墙壁上勾勒出青苔般的斑驳痕迹。他摸出枕下的金属书签，蚀刻的日期在黑暗中闪烁着磷火般的幽蓝光芒。
一、记忆当铺
城南记忆回收部的穹顶高耸，宛如一口倒扣的青铜钟。解离每天寅时开始工作，将淡蓝色的记忆晶体整齐地码入蜂巢状的储存柜中。前两天开箱时，他发现一块晶簇中冻结着一只黑羽，羽管中空，流淌出沥青般的黏液，并在他的手套上烫出了一个针眼大的洞。
部里管事王麻子叼着电子烟斗来检查柜子，瞥见解离手上的疤痕，烟斗里的火星子忽地暗了半截。“后生仔少碰这些腌臜货”，他吐出的烟圈在空中凝成一个扭曲的环，“上个月三号柜的老刘，非说看见晶块里裹着人指甲，现在还在精神诊疗所泡着呢。”
解离将黑羽封进铅盒，盒盖上印着三十年前的检疫章。他想起昨晚母亲加班赶制的安抚奶嘴，流水线上粉红的硅胶制品堆积如山，每个奶嘴内侧都刻着微缩的广告词：遗忘是美德。
二、姥爷的走马灯
金属书签在月圆之夜会发烫。解离将它浸入洗碗池中，水雾中浮现出一段全息影像：三十年前的池城街道上，霓虹招牌滴落着沥青般的黑雨，行人脖颈后都生出一团灰雾，远远望去像是一群顶着菌盖的蘑菇。
姥爷的影像从雾中浮现出来，中山装第三颗纽扣系错了位。“当年防护罩还没现在这般严实”，老人用焊枪指着天上某处裂缝，“黑鸮的爪子就从那儿探进来，像撕棉花一样扯走半条商业街。”
影像突然扭曲，解离看见无数银色胶囊从裂缝中涌出，每个胶囊里都蜷缩着一个婴儿。那些婴孩额头上贴着价签，写着“五年期情感债券”的红字在雨中晕染开来，顺着排水沟汇成血溪。
三、逆流的霓虹
惊蛰那日，池城起了怪雾。悬浮轨道上的磁流体凝成黑晶，戳破了鞋匠老吴的遮阳棚。解离去修棚顶时，发现黑晶中裹着半截机械蜻蜓——那是去年失踪的巡防无人机。
情感兑换站前排起长队，穿貂皮的女人正在典当初恋记忆。当铺伙计往她太阳穴贴电极片时，解离瞥见仪器显示屏闪过黑鸮的喙影。女人攥着换来的购物券钻进飞艇，艇身广告画着的笑靥裂成八瓣，露出后面生锈的钢板。
子时值班时，解离听见储存柜深处传来啄木鸟般的叩击声。他举着应急灯照进三号柜，看见昨日封存的铅盒正在渗油，盒盖上三十年前的检疫章褪成了惨白色。
四、糖衣之下
母亲连熬七宿后，终于带回新型安抚奶嘴样品。解离捏着那团温热的硅胶，发现奶嘴内侧的广告词变成了“沉睡即永生”。母亲眼下的黑眼圈晕成两团胎记，“厂长说要增产三倍，黑鸮预警都是奸商散播的谣言…”
次日全城响起防空演习铃，解离躲在床底数着金属书签的划痕。第七道痕比别的深些，刮着指纹像在挠痒。防护罩突然剧烈收缩，整座城市发出老猫打呼噜般的震颤。他从通风口望出去，看见商业区的全息广告正在融化，露出后面参差的钢筋骨架，像被剔了肉的鱼刺。
五、喙中的城
冬至夜，解离顺着检修通道爬到防护罩外层。智能材料在他脚下起伏，如同摸黑过河时踩着的鳖背。某块六边形模块的接缝处，黑绒毛已长成婴臂粗细的触须。
极光忽然被某种巨物遮蔽。解离的义眼自动调焦，看见云层后浮出琥珀色的瞳孔，大过池城最大的穹顶体育馆。黑鸮的喙缓缓张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银色城市残骸——那些被啄碎的防护罩碎片正化作新城的养料。
金属书签在此刻融化，三十年前的记忆灌进解离的瞳孔。他看见姥爷站在同样的位置，身后是正在重组的街道：商铺招牌从废墟中长出，像雨后冒出的灰蘑菇；典当记忆的人们从培养舱中爬出，额头上贴着崭新的价签。
霓虹雨开始倒灌天际，解离听见全城响起整齐的吮吸声。千万个安抚奶嘴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如同星河坠落在柏木棺材里。
© 版权声明
本网站上的所有资源均来源于本网站，所有网址和文章版权均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行为，请将相关证明发送至以下电子邮件地址：dxsen@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