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咖啡馆，纪易才注意到玻璃上凝结着油渍。卖家是一位身着灰夹袄的女子，指甲泛着暗青，指节轻敲尼康F3相机，发出清脆的声响。谈及《张自忠路》，纪易形容这部影片如同糖水浇在铁板上，酸气刺鼻。女子突然收起笑容，相机套子迅速合上：“张先生，我们并非同道中人。”
纪易一愣，烟灰落入卡布奇诺的奶沫中。风起时，梧桐叶随风飘向玻璃。女子拎起包准备离开，帆布鞋底粘着半张打折券，转眼间便融入了斑马线的人流中。纪易数了数咖啡钱，钢镚在铝盘里旋转了三个漩涡。
编辑部的暖气过于干燥。大姐将信封塞到他怀里，油墨与香水混合的味道直冲鼻端。“季节老师，读者就喜欢这种风格。”信封上“吴名”二字歪歪扭扭，纪易用指甲轻轻一刮，留下半道月牙痕。窗外广告牌亮起蓝光，映得人脸发青。
走廊尽头的绿萝叶子蔫蔫的，叶尖滴下的水珠在暖气片上发出嗤嗤的响声。纪易握着信封躲进厕所，隔间门板上贴着治疗性病的小广告，红字已褪色成酱色。他抽出信纸展开，第一封信写着：“吴名老师为何不用《张自忠路》的环形叙事？”落款处画着一颗爱心。
走到张自忠路口，纪易突然感到一阵恍惚。柏油路上浮着一层金色的夕阳，煎饼摊的推车轮子卡着石子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数了三十七块地砖，却找不到一粒碍眼的砂子。临街音像店播放着《燕京风情画》，手风琴声流淌出来，被晚风剪得零零碎碎。
屋里电视亮得刺眼。鲍勃头姑娘盘腿坐在地板上，遥控器戳着开机键：“你答应过要陪我看的。”纪易看着屏幕里晃动的光影，突然感觉沙发底下伸出藤蔓，正往脊梁骨上缠绕。争吵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羽绒服拉链刮过门框，蹭出一串火星子。
楼道声控灯坏了三层。纪易摸着黑往下走，感应灯突然在四楼炸亮，照见墙根堆着的旧家电。冰箱门半敞着，压缩机滴下的水在台阶上冻成冰溜子。
夜风刮得后颈生疼。纪易缩着脖子往公司走，霓虹灯管在积水里折成七彩的蛇。老张蹲在楼门口抽烟，烟头忽明忽灭像只萤火虫。“师奶又作妖了？”纪易挨着水泥台子坐下，凉气顺着尾椎往上爬。老张弹了弹烟灰，灰烬落在蚂蚁搬家的队伍里。
地下车库飘来一股馊味。保洁员推着泔水桶经过，轱辘压着减速带咯噔响。老张突然说：“你记不记得前年公司团建？”纪易刚要接话，头顶的监控探头突然转向，红点闪得人心慌。
红房子吸音棉像波浪一样起伏。中年女人的耳坠晃得人眼晕。针头扎进去时，纪易看见天花板裂开一道缝，漏下一些陈年旧事的光。再次睁开眼时已是自家天花板，霉斑拼成一张模糊的脸。电视里播放着《张自忠路》，女主角在雨巷里转伞，水珠子溅到茶几上的薯条盒里。
厨房传来切菜声。纪易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砧板上的胡萝卜片薄得透光，刀刃起落间带着某种机械韵律。鲍勃头姑娘转头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
露营地的篝火噼啪作响。程玲玲脖子上挂着FM2相机，取景框玻璃映着半轮残月。快门按下的刹那，纪易看见对岸树林闪过金属冷光。河面泛起鱼鳞纹般的波纹，师母的香水味与松针气息混合在夜风里，拧成一股细绳悄悄勒住他的喉咙。
老张蹲在帐篷后头拆三脚架螺丝刀插进冻土中。纪易凑近看了看云台接缝处刻着的一串数字：0409这组数字他再熟悉不过公司门禁卡也是这组数字。
再次回到红房子已是霜降时节中年女人换上了绛紫旗袍开衩处露出小腿上的青筋“纪先生看这个”她推来一台老式幻灯机铁皮外壳上结着水珠墙上投出《张自忠路》的胶片帧女主角举伞的姿势分毫不差但背景里却多出了一个穿灰夹袄的女人身影。
纪易后槽牙发酸那女人在电影里卖煎饼推车轮子卡着石子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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